站在路邊看男人【聯合報╱陳克華】

我有時很想知道,自古以來,男人與男人之間,除了無聊的打打殺殺,爭權奪利之外,男人還都曾經怎樣看待男人。

當寶玉初見秦鐘,先是癡了半日,又起了呆意,自思道:「天下竟有這等人物!如今看來,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。」而秦鐘這頭想的卻是:「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……」

清代書生畢秋帆鍾愛優童李郎,李郎傾金助他讀書,果然後來畢秋帆考上狀元,袁枚為此寫下了著名的〈李郎曲〉,稱讚李郎是畢秋帆的「賢內助」。

而鄭板橋的〈竹枝詞〉卻是這樣形容兩個男人的相遇:兩兩風流正少年,相逢杯酒不論錢,雨中款語湖山背,說話鸚哥莫近前。

而屈原不但以楚地古代女子對戀人的稱呼——靈修——直稱楚懷王,還自傷: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遲暮。

柏拉圖對於蘇格拉底的愛情是「亦師亦友」的:他(蘇氏)渴求我的青春,我能委身於他,親聆教益,亦自覺榮幸。

莎士比亞在他「十四行詩」第廿首裡是這樣形容他的同性情人的:「你,我熱愛的情婦兼情郎……眼晴比女人明媚,又不那麼造作,流盼地把一切都鍍上金色,絕世的美色,使男人暈眩,女人震驚……」

而米開朗基羅自承,自1502年後他大部分的詩作,都是寫給他的同性戀人瓦利耶里。

杜甫和大他十一歲的李白在山東同居了十八個月,日後杜甫含蓄地寫下了兩人的親膩情誼:秋暖夜共被,攜手日同行。

而惠特曼在《蘆笛集》中如此觀看一群青年男子的洗浴:「二十八個青年都是這樣相互親愛著……一隻看不見的手撫遍了他們全身,微顫著從額角、肋骨向下撫摸著……」

紀德因北非的旅行而寫下不朽的《地糧》:「一位少年尾隨著我……我纖細的手指撫摸他珍珠色的肌膚,我看見他小巧的腳,無聲踩在沙土上。」

D.H.勞倫斯則更乾脆直接,鼓吹男人之間「更高級的愛情」,名言是:「通向未來的橋梁是陰莖!」

而徐志摩日記裡記載著他和胡適、汪精衛三人一同遊湖,胡適對汪精衛說:如果你是女人,我一定娶你。你不是女人,我還是愛你。

而我在旅途中,經常有機會站在路邊發呆,或是車行間的短暫停頓,有機會看著路旁來來往往的男人,個個忙碌來去無非為了生計活計,真個是「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,天下攘攘,皆為利往」的浮世繪。

而突然男人之間便有了一個回眸,一朵微笑,一次頷首,一道眼波,甚至,是一聲輕揚的口哨。

而我,才霎時明白我正活在歷史之中,和千千萬萬其他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觀看重疊。

吾道,畢竟不孤。旅途中的我,也畢竟並不孤獨。



媽媽這東西好有趣--(拖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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